我家的“人世間”故事｜父親 我是你的驕傲嗎（薛峰）

六年前，新車剛提回來時，正趕上我姨夫不幸病逝。我開車帶著父親去悼念我姨夫，到達我姨家時，門口站了好多人。父親從車上下來，用很大的聲音與親戚們打招呼，那聲音大得有些夸張。我知道，他這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——他是坐車來的，坐著他兒子的新車來的。那一會，一個底層農民隱藏的心思與虛榮，讓我十分有感觸。

小時候，我的學習成績極好，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第二名。那是村里的小學，老師都是一個莊的，相互認識。因此老師每次見了他，都會把我狠狠地夸獎一番，尤其有一句贊揚讓我記憶深刻：“有這樣的孩子你睡著也能笑醒！”這一句話讓他很有面子，讓他疲累盡釋。他不懂得謙虛，他聽后高興地笑，他很驕傲。

再后來我喜歡上了寫作，整天沒日沒夜地寫，每月都往外大量投稿，偶有發(fā)表，或獲個小獎。高三上學期，我的一篇作文獲得了由《語文報》主辦的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二等獎，獎品是一臺相機。相機寄來后，我拿給他看。當時他正在菜市場賣豆芽，他拿著相機向周圍的人炫耀，那些也都是賣菜的小商小販，都是在風里雨里辛辛苦苦掙點小錢的人。他說，這是我兒子寫一篇作文得獎?chuàng)Q來的，驕傲之情溢于言表。

大學期間，我正式踏入寫作道路，每年都有大量文章發(fā)表，并于2006年加入了河南省作家協(xié)會，作品質量與數量都有飛躍性的提高。每發(fā)表一篇文章，我都把樣刊樣報保存好，等寒暑假放假帶回去給他看。他也是高中畢業(yè)，只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無法上大學，但這讓他喜歡上了看書看報。他看我的文章，看得津津有味，看完還會點評幾句。他還給我講述他經歷的奇聞異事，給我提供寫作素材。

大學畢業(yè)后，我在吉林工作幾年。在那期間，他曾短暫到天津打過工。最初他跟同縣的人在天津濱海新區(qū)空港附近打井，晚上住在集裝箱，冬天零下十幾度，很冷的。后來他又到工地上給人家看攤，也就是晚上工人收工后，由父親照看挖掘機、水泵之類的設備。夜晚不能睡覺，要看一整夜。有一天晚上，他突然給我打電話，我以為有急事，沒想到他說他在工地上撿到一本破雜志，沒有封面，在上面竟然看到了我的一篇文章，題目叫《善意比聰明更動人》。他說真是太意外了，他喊來工友圍觀，大聲吆喝：“看，這是我兒子寫的文章！”

2011年，我和愛人回新蔡參加了招教考試。記得當年新蔡招9名初中語文教師，筆試加說課，最后總分我愛人第三名，我第四名，我們兩個同時考上，并被分到同一個學校任教。這讓父親也很驕傲，畢竟他在黃土地上做了一輩子農民，現在家里出了兩個“吃國家飯”的老師，雖然工資不高，但他很欣慰。因此他對教師的新聞很關注，尤其是每年中央電視臺的教師節(jié)晚會，他都堅持看。

2014年12月，我參加由中華紅絲帶基金會主辦的全國防艾宣傳語征集大賽，我創(chuàng)作的“牽手擁抱和微笑，治療艾滋很有效”最終突圍而出，獲得“全國最佳防艾宣傳語”，后來被邀請赴韓國游玩幾天。那時，他見人便炫耀，向親戚炫耀，向鄰居炫耀，向他認識的每個人炫耀，說我因為寫一句話獲獎而坐飛機去韓國旅游了，自己一分錢都不用花。

2016年春節(jié)，我在安徽工作的同學回新蔡特意給我?guī)硭钠烤?，我平時不喝酒，清明節(jié)回老家時，便給他帶回去兩瓶。他愛喝酒，但酒量不大。不是不大，而是很小，每次也就一小盅，便喝得臉紅。他看到我?guī)Щ厝サ木坪笫指吲d，當場就打開用瓶蓋品嘗了一點。他還把兩瓶酒擺放在堂屋里顯眼的地方，有一個愛喝酒的鄰居來了，他便向人家炫耀：“這是俺兒買的，好酒。”他如此炫耀、誘惑人家，可又不舍得打開讓人家嘗一口。這是母親后來給我講的。

2017年3月，我被推薦為縣政協(xié)委員，這也讓他很高興。我家八代貧農，祖祖輩輩沒有從政的，現在能有一個參政議政的機會，他很高興。我打電話給他說了，他立刻去我大伯家，把這事告訴我大伯。

縣政協(xié)會議召開那天晚上，他守在電視機前等著看新聞，試圖能看到我的身影。后來，他果然在電視中看到我站起來發(fā)言的鏡頭了，前后也就3秒鐘，可以說轉瞬即逝，可就這也把他激動得不行。他打電話給我，告訴我在電視新聞中看見我了。手握電話，我心里百味雜陳。

2019年，父親在本地一家醫(yī)院做保潔工作，清掃一個樓層樓梯、走廊、衛(wèi)生間，他認認真真，兢兢業(yè)業(yè)。醫(yī)院有活動，他積極參加，比如醫(yī)院物業(yè)2020年元旦晚會，他也報名了。他想表演一個詩朗誦節(jié)目，他跟我說了大概內容，我用了兩天時間，給他寫一首適合朗誦的詩。晚會現場，他發(fā)揮不錯，他告訴我，領導在臺下給他叫好，中間鼓過好幾次掌。朗誦完畢，領導問他誰寫的詩，這么好！他說是俺兒子寫的，他是一個作家！

2020年初，新冠肺炎疫情暴發(fā)，作為最危險的地方，醫(yī)院里有一些人退縮了，但父親仍堅守崗位，堅守在醫(yī)院一線，不僅沒回避，還承擔了比以往更重的工作。后來，我寫了一篇文章《危險時刻，我的父親在“疫”線》，發(fā)表在3月12日的《駐馬店日報》副刊頭條。等拿到報紙后，我送給他一張。據說，他把報紙帶到了醫(yī)院，讓他的同事、工友們看，炫耀他上報紙了，得意地說是他兒子寫的。

關于父親，我曾寫過很多文章，公開發(fā)表的有《因為他是我父親》《父親戒煙》《父親的收音機》《為父親作畫》《兩個字的想念》《黃昏里的父親》《流淚的父親》等十多篇，都能在百度上搜到。其中《因為他是我父親》發(fā)表在全國著名大型純文學期刊《莽原》上，受到很多讀者和評論家的贊譽，還被選入《2015年度散文精選》等選本。但是，我一直沒有勇氣讓父親看這篇文章。

行文至此，我突然想，天下所有的孩子，是不是都是自己父母心中的驕傲呢？可能你學業(yè)不好，可能你混得很差，可能你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，但即使你失去了整個世界，在父母那里，你仍是他們的最愛！而天下所有的孩子，是不是也應該更努力一些，好好做人，讓自己的父母驕傲？

我的成長，總是牽引你的目光；我的寫作，都有你的深刻內容；我的成功，總會凝聚你的希望。

“我是你的驕傲嗎，還在為我而擔心嗎？你牽掛的孩子啊，長大啦……”

（作者單位：河南省駐馬店市新蔡縣宋崗中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