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情：救贖與自贖路上的暖燈

□ 徐世奎

《莽原》雜志2022年第2期，重點推薦了牛紅麗的小說《滑板車上的老貓》。讀罷這篇小說，我的腦海中立即涌現(xiàn)這樣一句話：這是一只乖巧靈動的老貓，這是一只在親情潤澤下完成自我救贖的老貓。

與西方文學不同，我國文學作品中較少出現(xiàn)貓這一形象，即使偶爾出現(xiàn)，也大多是反面角色。如《金瓶梅》中潘金蓮馴養(yǎng)的嚇死西門官哥的雪獅子貓，魯迅先生《狗·貓·鼠》中天生一副媚態(tài)的貓，鄭振鐸先生筆下那只銜走芙蓉鳥的黑貓。在這篇小說里，牛紅麗打破藩籬，賦予貓以新的寓意，把老貓與酗酒的弟弟進行互文見義，讓弟弟在溫情的世界里完成救贖與自贖，走出酗酒的荒野。

我們在感嘆老貓的奇幻之旅時，也深深地感悟到：世間沒有一座孤島，親情在，人世間就溫暖如春。

這是何等博大的親情啊！在兒子酗酒成性、瘦成一副皮影時，母親沒有放棄；在兒子耍賴、借錢、賒酒磨掉所有人的耐心時，母親沒有放棄；在兒子終日無所事事讓親人顏面盡失時，母親也沒有放棄。面對酗酒的弟弟，“我”也在深深地懺悔，懺悔“不能以嬌慣老貓的胸襟包容弟弟”，懺悔沒有“給他時間振作”，懺悔沒有“給他更多走出來的耐心”。

充滿叛逆色彩的童年，注定會在成長的道路上留下隱痛。從小喜愛滑板車、立志成為一名雜技演員的弟弟在遭遇父母的百般阻撓時，開始自暴自棄，整日和狐朋狗友一起在街上大肆招搖，最終把自己送進監(jiān)獄。出獄后，他在眾人冷漠的眼神中自甘沉淪，然后又如人間蒸發(fā)一般離開我們的視野。“對于弟弟的失蹤，我們各懷心思，又輕易誰都不提起。”此時，老貓出現(xiàn)了。溺愛與寵愛、怨恨與感恩、救贖與自贖，一齊聚焦到老貓身上。

“母親堅持說，老貓是弟弟變的。”那只“我”從未關注過的老貓，此時已與弟弟完美地融為一體。于是，探尋老貓的生活軌跡以及眾人對待老貓的態(tài)度，就成為我們解鎖這篇小說的密碼。

母親是溺愛兒子的。兒子失蹤后，她疼愛那只老貓遠勝過女兒。老貓愛熱鬧，她抱著它散步、聽戲、打麻將、參加婚禮；老貓愛爬書架，她將女兒書架上的藏書賣掉為它騰出活動的空間；老貓喜歡滑板車，她精心調(diào)教后帶著老貓一次次在廣場上表演。老貓幾乎全部復制了弟弟的成長軌跡，唯一不同的是，母親撲滅了弟弟演雜技的烈火。在弟弟的成長過程中“父親沒有給他更多支持”。父愛缺失，母愛變形，原生家庭的陰影，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，懸掛在弟弟的頭頂。他最終陷入叛逆的泥淖中，不可自拔。靜下心來，母親也時時悔恨。于是，溺愛化作寵愛。母親一面哭泣，一面默默守護著酗酒的兒子，細心呵護著那只老貓。只是，看到小說中風燭殘年、時不時神經(jīng)質(zhì)搖頭的母親，我們誰能不暗自垂淚？

弟弟說，他是酒精依賴綜合征，是病。自己能夠承認自己有病，這還是非常明智的。假如此時能夠及時轉(zhuǎn)身為時未晚，但他卻缺乏獨自轉(zhuǎn)身的勇氣。他怨恨過父母，那只深受寵愛的老貓在母親脖子上猛咬一口的血牙印，不正是怨恨的絕佳標示嗎？不過，他更多的是怨恨自己。他把自己的污點無限度放大，認為自己就是一塊破抹布，可以任人隨意擺布。窩在家里，自我封閉，是他唯一的生活方式；終日喝酒，醉臥在床，是他唯一的解脫方式。他并非十惡不赦，整日悔恨因為自己酗酒而導致父親離去，而且還害怕哪天母親也像父親那樣從他身邊消逝。他的內(nèi)心深處依然是沸騰的。他渴望與家人相依相伴，渴望實現(xiàn)自我價值。正所謂哪里有陰影，哪里就有親人的溫暖。是母親不離不棄的愛，是姐夫雖然犀利但卻鞭撻人心的話語讓他醒悟。遠走他鄉(xiāng)，重拾雜技之夢，讓自己從原來狀態(tài)中掙脫出來，重新融入這個家庭，是他的心愿。涅槃重生，豈不是最大的感恩？不過，重生路途依然艱辛，他的回歸，不也是酗酒后車禍現(xiàn)象的直播嗎？

親情也是需要雙向奔赴的。融合，疏離，再融合。在屢次勸說無果后，作為姐姐的“我”也開始和旁人一樣，冷眼看待弟弟，切斷與他的所有聯(lián)系。但畢竟血濃于水，滑板車上的老貓，讓母親變得容光煥發(fā)，也讓“我”心中的一潭死水蕩起春波。“弟弟為什么酗酒？”“誰偷取了他戰(zhàn)勝酒精誘惑的力氣？”一次次心靈的拷問，是一次次親情的回歸。一次次親情的回歸，是一次次破碎生命的救贖。老貓也不再是老貓，而是一只活力四射的精靈。滑板車上的老貓和灰貓的愛情故事，讓暗淡無光的生活變得日益美好。親人的救贖之路，也變得不再沉重。當人性的陽光照亮靈魂的那一刻，親情之樹就開始開花結(jié)果。那只曾經(jīng)痛咬母親的老貓，在面對毒蛇的一剎那，毫不遲疑地從母親懷里跳出來。貓蛇斗，開始了。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報恩大戰(zhàn)中，老貓用它的勇猛、它的無畏、它的決絕挽救了母親，完成了自我救贖。它依戀著人世間的溫暖，臨離開時，仍然不忘與我們一一告別。走出了虎步的老貓，把死亡演繹得如此悲壯。它用生命作為代價，融化了尚未凍結(jié)的心靈冰河?；遘嚿系睦县垼饔H情的暖燈。它發(fā)出的燦爛光芒，穿越黑洞的束縛，照亮每個人回家的道路。老貓離去了，弟弟回來了。一家人，又淚流滿面地抱成一團。

牛紅麗是一名作家，也是一名醫(yī)務工作者。醫(yī)者仁心，她的胸中始終激蕩著一團愛的火焰。她把這團火焰化作股股暖流，用溫暖的筆觸描繪眾生，喚醒真愛。在她的文字里穿行，處處皆是春天。

在小說的開頭和結(jié)尾，作者反復寫道：小說不能亂寫，你意念太強，往往會讓虛構(gòu)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應驗。我想：小說的世界是多么美好，親情的音符譜寫了多少人間大愛的樂章。